[Family] 記得520．記得我愛妳...

四月初的某一天，我們這一家樓梯間的腳步聲又變得頻繁了。聽說，阿嬷又開始不吃東西了，受到病情所苦的阿嬷，已經消瘦到一次只能喝兩三口牛奶，不吃東西，那這不就代表她整日沒有進食了嗎？距離預約回診的時間還有幾天，珍爸和叔叔伯伯們還是決定先帶她到醫院掛急診打營養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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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0405

阿嬷離開家裡的那一天，隱約聽到珍爸帶著她下樓梯的聲音，非常俗仔的我，不敢打開門望外面看。我不知道阿嬷那時候體力還好不好，如果是老爸背著她下樓的話，我可能會很捨不得；但是一向堅強，就連以前住院都堅持要自己走去上廁所的阿嬷，應該是會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樓吧，如果又是這樣，我會更不捨。



記得除夕夜那天，雖然天氣冷不讓她出門，但她那天看來精神還不錯，說話都還有元氣。那天，她說要傳給我們做紀念的珍珠鍊子，還寄放在她那邊，裝著傻一直沒有領回來。



970408

趁著晚上休假，和梅薇絲計劃去看阿嬤，不過，很怕她剛打完藥劑會正在睡覺。早上問了珍爸，他說隨時都可以去，只是阿嬤最近有嚴重的[幻想系]狀況，一下子覺得有個女人站在阿爸旁邊要殺她；一下子又怪阿爸帶她到荒郊野外的小木屋；一下子又抱怨怎麼讓沒受過專業訓練的小堂弟來幫她打針......。這樣[幻想類]的對話，還沒進醫院之前又開始了，發作的時候就聽她一陣胡言亂語，但有時候看起來就又很正常。



到醫院的時候，阿公和大叔叔正準備離開病房，見我們來，又轉頭回病房打算把已經睡了的阿嬤喚醒，我們一直叫阿公不要吵她，給她休息也好。不過，等珍爸來醫院換班之後，他就趁機把阿嬤叫醒了...:p。阿嬤如果沒有戴著助聽器，就只剩下左耳有一點微弱的聽力，現在和她說話，都要倚著她的左邊耳朵慢慢說。聽到有人呼喚，她定眼一看，有認出我們來，叫了我們的小名。我們和她說話的時候，她多數是以點頭或搖頭來和我們交流，可我一直覺得在這段時間裡，阿嬤好像有一種給自己的堅持，趁她還有力氣的時候，一定會親自喊我們的名字。



珍爸說，把她喚醒也好，要不然以她現在早也睡晚也睡的時間模式，輪到人家真的想要睡一下的時候，又換她在哇哇叫了。呵呵呵～阿嬤，妳真的是我們這一家的寶耶！大家都最愛妳，又都最拿妳沒輒...。





970409

大夜班中的我，下午偶爾會睡得不是很安穩；阿媽住院之後，珍爸有時候會在傍晚回家一趟，這時候，我很容易被他們在客廳裡時而高分貝、又時而低語的對話驚醒。今天，我好像是被這兩個字驚醒的：後事！感覺到一絲絲不尋常的氣息，想再仔細聽聽看後續發展，這時候卻又沒有人再繼續說話了...。



晚上準備出門的時候，珍爸他們兄弟們集合在一樓伯伯家，好像真的是在認真地討論著什麼...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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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上回家的時候，剛好就珍爸和我兩個人在家。



珍爸說，入院後的這幾天，醫生安排了幾項檢查，報告結果顯示阿嬤的癌細胞再次擴散了。考量到她的年紀和現在的體力，已經沒有辦法再負荷手術或化療的負擔，也許很快就會走了。我翻了一下去年的記事本，發現阿嬤去年先動了兩次手術，做了一回化療，然後又動了一次手術，對她來說，真的已經是很大的消耗了。可是，很快，是多快？三天、十天、三星期、三十天、還是三個月？



伯伯已經開始收集阿嬤的照片，準備製作投影片檔案；珍爸也開始向教會裡的牧師和長輩們打聲招呼。出門上班前，我把去年和前年阿嬤生日時，胡亂拍的幾張照片檔案找出來，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場。突然很懊惱，上個月，阿嬤今年的生日，我缺席了...





074011

早上上班之後，從公司直接坐紅31到醫院。



下車之後，坐在民權東路和中山北路交叉口的星巴克裡吃可頌，從二樓的窗口看著馬路上的人來人往，我看到一對白髮蒼蒼的奶奶姐妹花，相互扶持著過馬路。這一幕，我想到住在淡水某療養院的姨婆(阿嬤的妹妹)。回來台灣的這幾年，阿嬤都沒有跟我們提「來去看姨婆吧」的事。姨婆還好嗎......？



阿嬤今天看起來還好，狀況不好也不壞。但是吃東西(一罐亞培牛奶的三四匙左右)怕會吐，吃藥又會有壓力...。





074013

今天下班之後直接和梅薇絲去醫院，中午以前，只有我們和看護在。暫時先來幫忙的看護說，阿嬤上廁所的時候，擦屁屁都擦得好用力，昨天還擦破皮了，一直臥在床，怕傷口會不容易好；早上還咳了一痰黑血，機靈的看護和護士提了之後，讓醫生拿去化驗，他們擔心那是胃出血...。看護去買午餐的時候，我們和阿嬤獨處著，看起來像在昏睡的阿嬤，有時候會突然睜開眼睛地看一下，我很怕她要跟我們說「幻想類」的話，我唸肖話的功力還沒有我阿爸那麼深，很怕不知道要怎麼應和她...。



珍媽說，她不敢到醫院去，她怕看到阿嬤之後她會捨不得會哭。我記得從小到大和阿嬤的一切一切，但是即便是現在看來，阿嬤依然是很有氣質很美麗的啊...



中午，大小叔叔分別來了，但阿公一直還沒來。阿嬤唸著：「巴爸咧～巴爸咧～」、「老二咧～老二咧～」。結果，阿公還沒來，教會裡的松年團契長輩們全都來了，我認得的、不認得的，一行人馬來了將近20位，連我想要先在外面請他們分批進病房的唸頭都來不及閃完，他們就全部魚灌而入了。



一位我認得的奶奶在一旁告訴我，阿公今天在教會裡，一個人哭得好傷心，怎麼問都不說到底怎麼了，就是一直哭。她問我阿嬤現在到底怎麼了？有沒有在繼續做治療？我微笑著，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比較好。好幾位也是鄰居的奶奶們，看到奶奶手上滿是打針留下的瘀痕，躲在一旁難過地掉了眼淚。



有人說，我們不能去決定長輩生命的長度，但我們也許可以延伸他的深度。如果阿嬤真的走了，阿公怎麼辦？會不會寂寞？我們可以為他們做些什麼嗎？今天在醫院的時候，突然有一個念頭，我想去做一對阿公和阿嬤的娃娃給阿公，但是，很怕不合宜......。





970417

早上，病房裡發生了一些事。詳情我不清楚，但是，下午阿嬤轉入安寧病房了......。



一想到生病以來，一直沒有好好吃東西的阿嬤，難過又心疼著。晚上去坐捷運，經過還在營業的滷肉飯小店，彎去買了一個飯一個湯....。阿嬤，妳一直沒能好好吃的おいしいもの，我來幫妳吃吧......: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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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0419

在護理站詢問阿嬤的病房的時候，護士說，前面那幾組也是來看她的。今天很多人來看阿嬤，我還看到了前幾天心裡看起的那位姨婆，雖然坐在輪椅上，但是看起來還很有元氣。レンばあちゃんとここに会って、よかったと思って。



珍媽今天來醫院了，帶了幾首詩歌要唱給阿嬤聽。但是才一開口，我就知道她要哭了，於是趕快跟著一起唱。我們邊唱邊握著她的手，我好像感覺到阿嬤的手，在激動地顫抖著......。



聽說來到安寧病房後的這幾天，阿嬤的狀況有一點浮浮沉沉的。昨天牧師來的時候，阿嬤跟他說，她都知道了.......。



970422

這幾天珍媽一直要我們去醫院的時候，要對她說一些感謝的話。我不喜歡這樣，一副要把場面弄得很煽情的feel。我喜歡逗阿嬤開心，給她歡笑的感覺，即使她沒有力氣再唸我這個孩子有耳無嘴，但是我還看得到她的表情。我相信，她也不希望我們把場子弄得很sad。所以當珍媽說要怎麼樣怎麼樣的時候，我覺得好可怕，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迎面而來，我一個人躲在棉被裡偷偷地哭了。



早上去看阿嬤，看起來又比前幾天有元氣些了。我跟她說話，她也可以點頭回應著。Good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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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公準備一張都是阿嬤喜歡的歌的單子。我拉著他，叫他趕快唱給阿嬤聽，他一直推辭，說他五音不全不好聽。我問阿嬤讓阿公唱歌給她聽好不好，阿嬤出現了一個「勉為其難」的表情，好像知道阿公明明唱歌不好聽，怎麼會要唱歌呢？這對夫婦真的好可愛，好寶貝啊......～



今天天氣好得不得了啊！中午從竹圍殺回內湖學學文創上課的路上，我在想，如果阿嬤的狀況許可之下，帶著她坐著輪椅在病房大樓前的院子裡走幾圈，該有多好啊...。





970503

下午下班之後去醫院，我和珍爸珍媽在。



今天阿嬤跟我說「好好用功」，還用右手跟我揮了揮像要說拜拜，我問她是在趕我回家嗎，她聽了之後點點頭。嗚哇～第一次被阿嬤這麼趕回家，心裡面有一點不是滋味。突然想起來前幾天老爸說過，阿嬤的狀況好的不得了，人家跟她行軍禮，她還能把右手舉起來跟人家回敬禮.........。



970510

一切都是老樣子......。





970511

今年是一個很沒feel的母親節。雖然我很慶幸我們還能陪伴在阿嬤身邊，雖然全身上下都是病痛，但是她的意識其實都還很清楚，但是阿嬤好像越來越沒力氣了，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看看大家，沒有力氣用微弱的聽力聽大家說話，甚至連咳痰出來的力氣都沒有......。



看護阿姨說，剛來到安寧病房的時候，阿嬤曾經說想要趕快結束這場戲了，可是，上帝彷彿還在給她人生舞台上的最後的試煉...。我相信，她依然是堅強著的，我一直這麼相信著..。





970513

今天下午的病房很熱鬧，好多人在。為了要讓阿公湊到阿嬤的耳邊，我這個厚臉皮的小孩子，在眾長輩面前卯起來地「練笑話」，還好，大家都被逗得呵呵笑著......。不過，有些徵兆開始出現了，醫生說要開始有心理準備了。



我到今天才知道，連主治醫師和住院醫生們都知道阿嬤愛漂亮的這件事。營養劑持續地打到今天，都是為了要讓她的皮膚保持水水的......。





970517

我分不清楚阿嬤現在是閉目養神中，還是昏迷中，跟她說話，已經看不到她點頭或是搖頭了...。可是，當阿公和她說話，看到她努力點了一下頭的時候，很感動...。



到現在，阿公還是會和護士碎碎唸著，當初阿嬤是多麼不肯來好好看醫生做檢查的那一段時光，這表示，他明明就是很在乎她的啊...。今天，聽到他說他打算要退休了，(是的，我們家阿公八十多歲了，還是個打拼的salary man....^^|||。)他跟護士說，有兩個兒子都退休了，而他還在工作，其實有點不好意思著。聽到這裡，我心裡開始想，阿公要退休了更閒下來了，可是阿嬤卻要不在了，怎麼辦？對阿公還說，他撐得下來嗎？





970520

下班回家之後聽到的消息，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，但是腦筋裡還是亂亂的。



聽說早上珍爸打電話回家說，阿嬤的血壓開始下降了，可能也立刻通知叔叔伯伯趕去醫院。一切的一切來得很快很快，阿嬤選了一個很美麗的日子離開大家了。最後的最後的時間裡，雖然她已經沒有辦法再開口說話，彷彿也要藉著日子來告訴大家她的心意。





第一次開刀前，阿嬤就在問，我們以後會不會想她...

其實，我已經開始想念她了...



有緣來做阿嬤的孫女，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...



雖然她離開了，但是她留給大家的愛，會一直都在...













[Dairies for my dearest Grandma]

．951122＊妳不乖喔，阿嬷

．951230＊沒有家族聚餐的年末

．960105＊阿嬷的入院日 Day 3

．960303＊明年也要繼續～阿嬤的誕生日～